日期::2023-03-16作者:网友整理人气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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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里,虞时美正为女儿露露的洋娃娃补线,露露则撑着脸倚靠在一旁看着。
“一针穿线,二针回。”
“三针缝补,四针结……”
在黄铜烟灯闪烁的橙光下,母女俩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的应和着。
洋娃娃是程垣去年在老街新开的西洋店买下来,作为露露六岁的生日礼物送给她的。
洋娃娃很美丽,有着一头金色的长卷发,碧蓝色的大眼睛,身上还穿着洛可可风的粉绿裙。
露露对程垣送她的这个新颖的西洋玩意儿爱不释手,即便睡觉也要抱着洋娃娃入眠。
说来也奇怪,洋娃娃的做工十分精致,缝线也特殊细致,按理来说不会这么容易坏掉,可是最近一段时间里,它的裙子总会莫名其妙地反复脱线。
虞时美以为是露露淘气才把它弄坏,起初她也不是很在意,只不过缝补的次数多了她也就有些不耐烦:“这东西老是脱线,补多了也不好补,娘看还是把它扔了就算了。”
露露却舍不得陪她将近一年的娃娃:“可这是程垣叔叔送的,我还不想丢掉它。”
虞时美将最后一针补完,摸了摸露露的脸蛋道:“那就先把它放到阁楼的旧物堆里保留着,娘过后再给你买一个新的。”
露露还是不乐意:“可我就喜欢程垣叔叔送的礼物。”
“娘知道眼光没有程垣叔叔的好,”虞时美无奈说道,“过几日又刚好是你的生日,娘让程垣叔叔亲自去为你挑选礼物可好?”
“好。”露露这才满足地点点头,脸上也不自觉地露出笑脸。
过后,虞时美等露露睡去,便把洋娃娃拿到了阁楼里。
这是她三年来第一次打开阁楼的旧门,里头黑暗阴冷,空气混浊。阁楼的天窗正对着火车轨道,通过轨道指示灯透进的微光,可以清楚的看见尘土飞扬的样子。
虞时美提着铜丝镂空气灯,在她划燃火柴点灯的瞬间,阁楼骤亮。
旧物箱里堆放着各式各样的杂物,里头最显眼的,莫过于她三年前亲手缝制的布老虎和小棉鞋,她不敢多看一眼,把娃娃丢到旧物箱里,便匆匆离去再次锁上了阁楼的门。
2
程垣是爱仁医院里唯一一位最年轻且留过洋的心理学家,他戴着眼镜,面容和蔼,文质彬彬的模样里透着一股沉着的冷静。
程垣同时也是虞时美的神经科主治医师,三年前虞时美在爱仁医院确诊患上抑郁方面的精神疾病后,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到医院来找程垣复诊检查,久而久之两人便熟识了。
这天虞时美到爱仁医院找程垣,程垣感到有些意外:“似乎还没到你复查的日子,今天怎么提前过来了?”
“我不是来复查的。”虞时美有些唯诺,“我其实是专程来找你的。”
程垣问道:“茶馆今天不用忙活吗?”
“老板娘他们有事回了趟老家,所以茶馆这几日不营业。”虞时美捏了捏手里的装着银元的钱袋,“我来是想拜托你一件事。”
“哦?什么事?”程垣倒是好奇,除了看病外从不容易有求于人的虞时美,毕竟会为的何事找他。
虞时美说道:“其实也没什么重要的事,那个……过两日是露露的生日,家里就我和露露两个人怪冷清的,要是那天你没什么事,想请你到家里一同吃个晚饭。”
程垣忍不住轻笑一声:“记得去年露露的生日,我是不请自来,今年没想到还能有幸受邀。”
虞时美尴尬地笑了笑,把带来的钱袋递给程垣:“还有露露很喜欢你送的洋娃娃,可她整天抱着睡,娃娃也已经旧了,我本想再买个新的给她,她嫌我眼光不好,说只喜欢你送的礼物,所以希望你这次能再为她挑一件礼物。”
“要我送礼物不是不可以,但你要是给我钱去买礼物,那就显得我不大度,而你也不是诚心想邀我作客。”程垣显然并不接受这样的哀求。
虞时美早年丧夫,家里的房子是丈夫生前给她和女儿留下的最值钱的东西。自妇女解放思潮的兴起,她是首批自主工作赚钱养家的女子,独自扶养露露的这些年,她都是在一家名为兴顺的茶馆作女招待,期间她任劳任怨也攒下不少工钱,所以习惯独立自主的她并不想倚靠或亏欠他人。
她连忙解释道:“并没有不诚心,去年你给露露送礼物就已经觉得很不好意思,这次又特意让你破费实在觉着过意不去。”
“如你真要算清,我去吃一顿饭不就刚好抵消了吗?要是真心把我当作朋友,就不要那么计较。”作为虞时美的主治医师将近三年,程垣当然了解她的性子,她只是不想欠人情。
见程垣迟迟不收钱袋,虞时美只好将它收回,说道:“那么露露生日那天你记得要来,我就先回去,不妨碍你工作了。”
3
自从虞时美把洋娃娃丢到阁楼后,阁楼里总能听到奇怪的声响,似是有人在窃窃私语,又似有人在木地板上走动的声音。
虞时美轻手轻脚地顺着红木扶梯而上,脚下木板由于年代久远,她每踏一步,木板都会“嘎吱”作响。
“娘。”
她猛然回头,是露露在唤她。
“你在看什么呢?”
“没什么。”她平复思绪道,“这个时间你程垣叔叔也快到了,你到门外看看,娘先去把最后一道菜热好。”
阁楼常年锁着且里面杂物众多,虞时美心想,许是老鼠爬动发出的声响罢了,她拍了拍旗袍裙摆没再深想,忙着进了厨房。
露露到门外迎接的时候,程垣果真好巧不巧地提着礼物到了门口。
“程垣叔叔,你来了。”
露露高兴地跑到程垣跟前。
程垣立即将露露单手抱起,把包装精美的礼盒摆在她面前,说道:“今天是露露的生日,猜猜看叔叔给你带了什么礼物?”
露露盯着眼前不大不小的礼盒,并不像包装着洋娃娃的盒子,嘟着小嘴说道:“我猜不出来。”
程垣将礼盒递给她:“打开来看看。”
露露接过礼盒,小心翼翼地将它拆开,里面装的是一个白色木马雕花八音盒。
程垣扭动八音盒的发条,清脆悦耳的音乐随即响起,他解释道:“叔叔去西洋店的时候,洋娃娃刚好缺货,只能暂时给露露挑一个可以放生日歌的八音盒了。”
虽然露露看到礼物不是洋娃娃的时候,脸上有闪过一丝的不悦,但她并非不懂事的孩子,仍然笑容盈盈地说道:“没关系,这个礼物我也很喜欢,谢谢叔叔。”
这时虞时美手捧热菜从厨房出来,看到程垣抱着露露的温馨画面,不自觉地对程垣笑道:“饭菜刚好,赶快坐下趁热吃吧。”
程垣把露露放下,虞时美又说道:“露露,先把叔叔送你的礼物拿回房里放好。”
“嗯。”露露乖乖地怀着八音盒回了房间。
程垣把风衣外套脱下,虞时美把菜放下后,顺手接过将外套挂在衣帽架上,程垣有些受宠若惊,抬了抬金丝眼镜架道:“要是我每次回到住处,都有人为我如此,那才是真的回家。”
虞时美只是笑笑不语,程垣见她不答,露露恰好从房里出来,程垣又道:“距离上次尝到你的手艺,已经过去一年,说来每次都是沾露露这位小寿星的光。”
露露兴致勃勃地蹦到饭桌前:“程垣叔叔要是想多尝尝我娘的手艺,那就常来我家坐客呗。”
程垣调侃道:“那也得问你娘愿不愿意我来蹭吃的?”
“这有什么,反正每次家里都会剩菜,我娘是不会介意多一副碗筷的。”露露继而对虞时美说道,“是吧,娘?”
虞时美有些措不及防,她不想破坏露露的兴致,只是礼貌性地颔首应了一声:“嗯,有空常来。”
程垣与露露像是计谋成功的对了个眼,又在虞时美抬起头来之时,装作若无其事地吃着饭菜。
虞时美已经很久没能看到露露如此欢快地吃着饭菜。
自从丈夫意外过世,为生计她只能到茶馆工作,她心知露露很不愿她如此,可为了能让露露不愁吃穿和上个像样的学堂,她不得已而为之。
4
次日,虞时美像往常一样到露露房间唤她起床去上学堂,当她走进房间,放在书桌上的木马八音盒竟自动旋转响起了音乐来,就像是有人在刻意转动上面的发条。
虞时美缓缓走近,八音盒的音乐戛然而止,她转头又发现露露身旁躺着一个脏兮兮的洋娃娃,心生迷惑的她正想要把娃娃拿走时,晃眼间似是看到娃娃碧蓝的眼睛冲她眨了一下,脸上还露出了诡异的笑脸。
虞时美顿时吓得惊叫一声,把仍在熟睡中的露露吵醒了,露露睡眼惺忪,模模糊糊地问道:“娘,你怎么了?”
虞时美惊魂未定,再仔细一看,娃娃没再眨眼和诡笑,她以为是自己晃神看走眼,便问道:“露露,娃娃不是锁在阁楼里吗?怎么又到你床上去了?”
露露看了一眼身旁纹丝不动的娃娃:“是我昨夜起夜,然后把她从阁楼拿下来的。”
虞时美摸着腰间的钥匙,内心惶恐不安道:“你没有钥匙怎么开门?”
“昨夜我看到阁楼的门并没有锁上呢,然后听到娃娃说不想住阁楼里头,就把她带回了房里。”
“你别恐吓娘,娃娃怎么可能和你说话?”虞时美以为露露是分不清梦与现实说的胡话,转身只想要去检查阁楼的锁是否合实。
“娘,我没有骗你,她还跟我说,”露露连忙说道,“我叫倾儿。”
那一句自我介绍般的话,瞬间变得幽长怪异,虞时美听着那声音不禁停下脚步,颤颤巍巍地说道:“倾……倾儿?”回想方才娃娃眨眼微笑的一瞬,她已不寒而栗。
虞时美去检查阁楼的门时,上头的锁确实是坏了,她不敢往坏处想,回头看着安然无恙的露露,又想起老板方大成来找她说茶馆暂时歇业几日时,曾与露露静静说了些话,便认为是方大成把一些不该说的告诉了露露,才导致露露的胡言乱语。
而她的幻觉,她自以为的幻觉,只是她抑郁病症加剧才造成的。
绿皮火车途径轨道的时候,汽笛长长的轰鸣声响彻阁楼,生生把她拉回了那段不堪的回忆。
三年前的某个雨夜,在火车轨道旁的废弃仓库里,虞时美被人强行灌下落胎药后,耗了整整一夜的时间生下了一个六个月大的死婴。
此时女人的声音还在耳边萦绕:“她本就不属于你,别以为我不懂你的心思,你不就是想借着腹中胎儿抢走有妇之夫吗?醒醒吧,别做梦了。”
她身体虚弱,抽噎着说不上一句话。
同样的火车鸣笛声,
指示灯光在仓库一闪而过,女人踏着高跟鞋,徐徐消失在了晨雾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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虞时美把露露送去学堂后,照常到兴顺茶馆工作。
今日茶馆生意萧条,虞时美休息之余从侧门来到后院找方大成,方大成打开房门看到她,笑眯眯地问道:“美美,你怎么来了?”
这样一张笑盈盈的丑恶嘴脸,是虞时美多年梦魇的源头,她强忍住内心的压抑与恐惊,直面道:“别这么喊我,要是让老板娘听到又该误会了。我问你,那日你是不是和露露说了些什么?”
方大成摸着自个儿半秃的脑门,一脸迷惑道:“就问了她吃的,也没说什么啊。”
“你确定?”
“我确定。”
“那她怎么会知道倾儿?”她讶异。
看着虞时美蹙眉娇艳的模样,方大成又起了色心,刚想要抓住虞时美白嫩的手,就被迎面而来的周敏梅逮个正着:“你俩是想趁着我不在,又要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吗?”
周敏梅脸色难看,方大成也就怂了胆:“夫人,你看我和她一个站房内,一个站门外,光明正大的还能有什么见不得人?”
周敏梅依旧板着脸:“量你也不敢再犯。”又面向虞时美,“怕你是忘了我定的规矩?”
虞时美慌忙道:“没有忘。”
周敏梅尖声质问:“既然没忘,又怎敢来此处?”
她低着头,不敢直视:“我本来想找老板娘告半天假,见找不到老板娘才来后院找老板的。”
“对对。”方大成忙着应声。
“又是去医院?”周敏梅好像对此已习以为常。
“是去医院。”虞时美答道。
“那就去吧。”应完,周敏梅还不忘讽刺道,“能让你继承在茶馆混口饭吃,已经对你仁至义尽,还有什么想不开,费那闲工夫看脑子的病?”
虞时美紧捏着拳头快步退去,脸上表情似笑非笑,只当耳后女人的冷言冷语是风吹而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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虞时美到爱仁医院找程垣复查时,把这两日家里发生的异象都一一告诉了程垣。
程垣了解过后,迷惑道:“之前你的病情明明已有明显的好转,本可以慢慢不用药物治疗,怎么会忽然产生幻觉?”
虞时美眼神空洞,紧张道:“或许真的是倾儿。”
“我不明白你为何一定要留在茶馆,这对你的恢复毫无益处。”
程垣只当她真的是病情加重,并未在意虞时美口中提到的倾儿。
她的语气忽而变得平淡:“周敏梅当初逼我,让我隐藏秘密,只为保全她在众人面前恩爱夫妻与善人的形象,她强势且剧要颜面,若我离去她指不定会对我和露露不利,我只有在她眼皮底下她才能安心。”
程垣将手中钢笔摆到桌上,愤愤不平道:“我们找不到有利证据指控方大成曾对你做了不之事,她也不会如此仗势欺人。”
“她有她的理由,换作是我也容不得自己丈夫跟别的女人有孩子,只不过孩子是无辜的。”
说着程垣又有些惭愧,“说到底是我帮不上你任何。”
虞时美反倒安慰起程垣来:“你不过是一名医生,能尽心为我治病已经是帮了我大忙,要不然这些年我也不知该如何撑过来。”
这让程垣内心更是愧疚:“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你能远离恶人的束缚。”
傍晚时分,程垣在送虞时美母女回家的路上,遭到了两名警察的拦截。
其中一名警察说道:“虞时美,兴顺茶馆发生命案,我们怀疑你有重大作案嫌疑,请你跟我回警局一趟接受调查。”
“兴顺茶馆发生命案?”程垣急着问道,“是谁遇害?”
那名警察提着警棍,毫不客气地冲程垣道:“你是何人?不该问的就不要多问。”
程垣连忙拉住那名警察:“我是爱仁医院的医生,虞时美是我的病人,今日是她复诊的日子,下午她都是和我一起,医院有她的复诊记录,你们可以去查,可不要因此抓错了人。”
警察打量着程垣道:“既然如此,你就随我们一同回警局录口供。”
到了警局程垣才知道,茶馆命案的受害人正是曾经迫使她怀孕的方大成,指证虞时美毋庸置疑,便是明明对虞时美恨之入骨,却总是装好人的方大成妻子周敏梅。
即使程垣为虞时美做了不在场证实,以周军博的势力,仍旧可以将虞时美关进牢房等候审讯,直至案情水落石出。
幸得茶馆外地新来的伙计张阿财不知几人其中关系,被询问时老诚实实地说道:“上午虞姐离开后院后,老板娘就和老板吵了起来,我们在前院都能听的一清二楚,再后来不久老板就出了事。”
这样一来,周敏梅也成为嫌疑人之一,为在众人面前表现的一视同仁,周军博不得已说道:“你们就先回去,随时等候警局的传讯。”
虞时美安然免了牢狱之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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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敏梅她常年吃素,整个人看起来也比较清瘦。她多年来唯一做的一件错事,便是逼迫虞时美。可她日日的忏悔,却不及她的颜面来的重要,所以她才想着不再杀生的同时,以露露作为要挟约束着虞时美的生活。
尽管如此,究竟虞时美有足够的证据证实案发时她不在现场,周军博听了张阿财的话,还是心存迷惑来到兴顺茶馆将此事问及:“敏梅,你跟哥说,方大成这负心汉毕竟是不是你在和他争辩时,错手的?”
“哥,连你也怀疑我?”
“倘若人真的是你,你告诉哥,哥好做足预备为你开脱啊。”
“说到底你还是不相信我!”周敏梅情绪激动,欲要将周军博赶出门,“看来你也不是真心想帮我,要是定不了虞时美的罪,就请你离开我的茶馆。”
周军博见在周敏梅身上问不出所以然,便下决心找出证据将虞时美缉拿归案。他本想着回到警局派人跟踪虞时美,搜寻蛛丝马迹好尽早定罪,没想到从茶馆回到警局不足一个时辰,局里又接到了报案。
兴顺茶馆再次发生命案,此次受害者不是旁人,恰是周军博刚碰面不久的妹妹,兴顺茶馆的老板娘周敏梅。
从案发现场来看,周敏梅的与方大成的不同,明显的是他;而周敏梅乍一看给人错觉是自缢而亡,法官检查尸首的时候,却发现颈部有手指掐过的痕迹,也存在着他的可能。
兴顺茶馆接连发生命案,受害人分别是茶馆的老板与老板娘,导致茶馆被迫封锁停业。
除了虞时美,周军博再也想不出任何与死者两人有深仇大恨的人,只是没等到他找出虞时美杀人的证据,反而还被茶馆那名外地新来的伙计惹得一身麻烦。
张阿财只道:“老板娘出事前不久,我只看到周局长一人曾来茶馆找过她,当时老板娘好像还和周局长闹得有些不舒畅。”
如此一来,周军博也成了犯罪嫌疑人之一,无法再涉入案件的调查。
程垣听闻周敏梅遇害的消息,对昨日之事仍然耿耿于怀。